这几年，父亲常说自己老了，性情淡然的我不觉得什么，“老”是自然界的规律，父亲不老，小儿如何大呢？去年，父亲因腿疾不得不拄上拐杖，看着他依赖拐杖时的凝重脚步，我蓦然觉得父亲确实老了。这拐杖在丈量土地的同时，也在对生命、时光进行丈量。我希望这种丈量是缓慢的。幸运的是，父亲很快摆脱了拐杖的束缚，我熟悉的高大身影又出现了，完全没有了拄着拐杖时的佝偻、迟钝。他一夜之间变年轻了，拐杖便悄然地置于墙角。或许，父亲不算老，我想着。
暑假，带着儿子去看了父母亲。父亲依旧，母亲依旧。母亲喜唠叨，话匣一打开，就收不住，大多是生活琐事。我静静地听着，不想影响她的心境。
母亲是个善良，却又心思细致的女人，和其他平凡母亲一样，爱着家里每一个人，同时也有所有女人脆弱的一面。这种脆弱源于生活的真实、无奈。母亲慈爱，能干，细腻的她期望父亲能多一分呵护、关爱，而粗线条的父亲永远只会构勒情感长河中的白描，不知道如何填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于是，这便成为母亲永远的话题。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角湿了。我手足无措……
父亲是爱母亲的。前年，母亲因脑梗塞中风住院，他一直陪着。思虑过多的母亲担心捱不过去，更担心父亲一人的孤寂，说了不少嘱咐的话。“性情要内敛点，凡事不要急躁，不要和年轻人计较”等等。父亲老泪纵横，“你走了，我也走，和你一起走！”我相信磕磕碰碰的他们其实是心相牵，魂相系的。母亲身体一向不太好，一曰三餐离不了药，她不会照顾自己，确切说是忽视吧，常常不遵医嘱，马虎了事。父亲自然成了家庭医生，什么时候吃药，吃多少，一一安排。后母亲依赖胰岛素了，他又成了专职护士。父亲不擅于言辞，往往词不达意，让人误解本意，他却喜欢说，这样，常免不了和母亲言语的冲突。
我也知道母亲更是爱着父亲的，她的唠叨仅是对生活繁琐的一种渲泻。爱且痛着，有爱才有痛。去年，父亲住院手术，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住院，第一次手术，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一直候在手术室外。得知需要做切片检查时，唠叨惯了的她话少了，只不停地走动，焦急、烦躁地等待着。习惯了她的唠叨，此时的静默反倒让我有一丝不安，我想，如父亲远离了母亲，她还会不会唠叨呢？也许不会，因为少了倾诉的人，也许还会，因为他是母亲永远的牵挂和想念。命运之神是青睐父亲的，他终于好好走过来了，我又看见母亲脸上如菊花般盛开的笑，那是幸福的痕迹。
在父亲拄着拐杖的那些曰子里，出门时，母亲总是紧紧挨着，俨然是父亲另一根拐杖。她担心拄着精制拐杖的父亲仍会不小心磕着、碰着，觉得没有生命的拐杖，始终不及温暖的胳膊挽着稳当。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父亲很快丢掉了拐杖，可丢掉木制拐杖的父亲，能丢掉母亲这样一根拐杖吗？我想不算老的父亲在和母亲牵手一生的那刻，就已经握住了他今生永远的拐杖，永远舍弃不了的拐杖。即使有天他需要重新拾起墙角的那根拐杖，也代替不了这永远的拐杖。
母亲还在静静地诉说，我依旧无语。我知道，母亲其实很喜欢很愿意做这根拐杖，唠叨是她生活的方式，诉说更是她生活的方式。我只想告诉父亲：“母亲才是你今生永远离不了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