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海招商引资的两个星期里，李小明去了五家知名企业，碰了五鼻子灰。那些老总要么面都不见，要么叫他丢下资料就走人，多一句话都不让讲。
后来，李小明就到中小企业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小公司脾气更大，连大门都不让进。见不了老总，散发再多的宣传资料也是白搭。在友声衡器公司，李小明混在早上上班的人群里，直接往大门里闯。保安眼尖，把他叫住了。保安说，你干什么的？李小明挺了挺胸脯，说，我找你们老总。保安说，找我们老总干嘛？李小明说，谈生意。保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说，谈生意？就在这里跟我谈。李小明笑道，你能当家？保安说，啧，不就几斤破报纸吗？李小明说，你误会了，我是来招商引资的。保安挥挥手，说，那就谈都不用谈了，请你立即走人！
李小明觉得，出门招商的人，有时连妓女都不如。妓女卖笑，人们嫖不嫖还都愿意回个笑脸。李小明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总面前，笑都快撑破脸了，人家还是冷若冰霜。七月一日那天，在瑞华国际电器公司，李小明终于跟一个姓党的老总聊起来。
党总模样短小精干，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李小明就觉得此人身上有戏。他递上名片和资料，环顾一下办公室说，党总啊，总裁、总经理的，我也算见过一些了，还没哪个老总办公室，比您这个更有品味呢！党总一边整理材料，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哦，你是说我们这些人，没品味才正常吗？李小明说，不是不是，千万别误会！我是说您看上去就是一位儒雅的企业家。党总说，看上去是，实际上是不是呢？李小明立刻堆上满脸的笑，说，实际上也是，实际上也是。党总说，听你讲话，像是文化局的。李小明说，工商局，淮阴工商局。
李小明看他忙完了，上去给他点烟。党总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李小明道，你不像工商局的人啊！李小明笑道，党总眼光真是厉害，我还是诗人。党总吐着烟圈道，哦，你把墙上这两首诗念给我听听。李小明转头看墙上挂着的狂草字幅，端详了半天，只认出一个“日”字。李小明讪讪说道，不瞒您说，我还真的不认得。党总说，你们这些招商的，只认得资，认不得字。李小明说，党总教导教导我，可以吗？党总转动了一下老板椅，面对字画说，左边那首，是苏东坡的《浣溪沙》，头一句是“簌簌衣巾落枣花”；右边是郑板桥的《竹枝词》，头一句是“泸江江口是奴家”。嗨，你是诗人，竟也不认识？别是假冒伪劣哦！
说得李小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李小明强笑道，实在是惭愧！党总博学多才，您真是英明，伟大，正确！党总就笑了，说，你别唱错了赞歌啊！我只是姓党而已。李小明还要说话，党总手机响了。听完电话，党总站起来对李小明说，好啦！我要出去了。再见！
从党总办公室出来，李小明觉得拍党的马屁反而受了他的奚落，心情十分抑郁。
晚上，在拉面馆吃面时，李小明认识了两个老乡。那兄弟俩是双胞胎，二十来岁的样子。李小明从他们口音上判断是淮阴人。一问，果然是。兄弟俩就请李小明吃面。吃完面，坐着说闲话。兄弟俩低头看李小明的招商宣传材料。那弟突然说道，哥，地皮这么便宜，还不如让爸回去投资呢！那哥说，这只是宣传单，不作算的。李小明听了，眼前柳暗花明似的一亮，问道，你们爸爸做什么工作？那弟说，马路对面，天上人间娱乐城的老板。
李小明透过玻璃门，看到金碧辉煌的娱乐城上空，“天上人间”的霓虹灯灿若星斗。李小明多了一个心眼，问道，老板的儿子，怎么会跑到这里吃面？那弟说，不吃面吃什么？爸说今天吃得苦中苦，明天方为人上人。那哥说，爸让我们从服务生干起，为日后回乡创业积累经验呢。李小明心里活动了一下，说，在上海遇见老乡不容易，我们换个酒店喝两杯怎么样？兄弟俩同时抬头看了李小明一眼。李小明笑道，我请客。那哥说，爸不让我们结交陌生人。李小明说，怕我是坏人？我有工作证的。兄弟俩传看了李小明的工作证，就同意了。
三人到了隔壁一家酒店，喝完了两瓶白酒。李小明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他详细介绍了家乡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劝说兄弟俩回家乡创业，自己做老板。兄弟俩答应明天就介绍他去见爸爸。李小明问，你们估计爸爸能拿出多少钱呢？那哥说，爸的存折我看了，上面有二十一万多，今年春节回家翻盖一下老屋，拿出十万应该没问题吧。李小明酒醒了大半，问，你们是娱乐城的老板吗？那弟说，是啊，爸是苏老板的私人保镖，大家都叫他洪老板。
李小明暗暗叫苦，结了二百一十块酒账，就跟洪氏两兄弟告辞了。那洪哥热情地拉着李小明的手，再三嘱告，李老板，你明天一定去啊！我们早就想自己做老板啦！
李小明给渠秋月局长打电话，诉说招商引资的苦楚。渠秋月说，这边事情基本平息了，你下星期就回来吧。
接下来的几天，李小明干脆门都不出了，躺在出租屋里看电视或者睡觉。
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李小明租的是小房间。隔壁是一个大间，住着两个妓女。起初，李小明并不知道她们是妓女，后来见她们老是下午四五点钟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就问她们做什么工作。她们说是在夜总会上班，李小明心里就有数了。
李小明觉得不能白来一趟上海，就在打道回府的前一天，白天睡足了觉，夜里等着两个妓女回来。
过了夜间十二点，叫阿霞的胖妓女一个人回来了。李小明假装起夜，问阿霞道，阿莲怎么没回来呀？阿霞说，出台了。李小明说，哦，那你过来聊聊好吗？阿霞说，行啊！
阿霞就过来了。
李小明坐在床边，阿霞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李小明跟她闲扯了几句，就从包里拿出淮安诗词学会的会员证，说自己是个诗人。
阿霞问，写诗很能赚钱吗？
李小明说，诗人赚不了多少钱的，但是很快乐，很享受。
阿霞说，那跟我们差不多呢。我们也不是天天都有钱赚，但也很快乐很享受的。
李小明说，你误解了，我说的快乐和享受，跟你那个不一样。我说的是精神享受，你那是生理快感。不过，在世人眼里，你们比我们还要好些。诗人都很贫穷，但是这年头的人，笑贫不笑娼——
阿霞笑道，行了行了，你们文化人都这德行，嫖一回娼，跟和尚念经似的，＊＊＊＊＊屌啰嗦的说上半天！上来吧！说着，阿霞撩起裙子，仰面躺到李小明床上，露出白亮亮的大腿。
李小明却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