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是很少在外面吃饭，在父亲的鼓动下，我们全家动身去搓一顿羊汤。
这店是父亲荐的，味道应该不错。到了那里，看店名之后，两眼一垂：羊杂汤。
羊杂就羊杂吧，又不是法西斯，是我吃羊杂又非羊杂吃我。既来之，则进之。我平日很厌恶羊杂牛杂猪杂之类的东西。令人作呕。
店门上贴着“欢迎光临”四个大红体字————几乎所有的超市饭店亦是如此，走走形式矣。一进店，一股羊膻味扑鼻而来，我皱紧了眉。这店中仅有一位顾客尔尔，我有些怀疑父亲眼光的准确性，父亲说绝对没错。
我们挑好了位置，餐桌是木制的，一层油污，上面摆着一个又大又肥的纸盒和一个又窄又长的塑料盒，这让我想到了贪婪吝啬的地主和被剥削压迫的佃户————其中一个用来装筷子，另一个用来装胡椒粉和孜然，还有一个小壶放醋。旁边有个大空调，吹出好些寒气，另一旁的锅炉好似不服，不停往上喷着热气，而那叛逆的热气的下场则是被油烟机抽走。
我开始打量此店，并不大，可也不小，环境也不算好。店中的十几张桌子似乎很多余，有种杀鸡用牛刀之气势。不经意中，我才发觉墙上有这四个醒目的大字：不可拖欠。与大门上的“欢迎光临”简直天壤之别。我看了看那位我们来之前店中仅有的那位食客，从头到脚跟一副农民样儿。人少也好，以免耳根不得清静。事与愿违矣，刚想罢，又来三位客人，随便找了位置。三者体态可谓是对比鲜明，一位肥头大耳，腹部堪称无与伦比，走在路上都仿佛是孕妇上街；一位瘦骨嶙峋，貌似刚经历完饥荒，寻至此处以求果腹；最后一位还算好些，只是面相丑恶，唯一能说上口的是比潘长江高点儿。你若遇见那瘦的，脑中的闪念可能是世界上正在闹饥荒，再遇见那肥的，就明白了闹饥荒的原因。
在等菜的过程中，肥胖中年男人叼起一根烟，吞云吐雾，即将成仙的样子。就在他半人半仙之时，一老妇抱着一箱啤酒放在他们脚下。中年人抛下烟，蹭上两脚就去抓啤酒。三人敞开胸怀痛饮啤酒，大有把整箱酒饮干方可罢休之势。
耳根是甭想清静了，好说歹说那烟灭了，鼻子得以放松。我还是愿意用耳朵的痛苦来换鼻子的舒缓。不料，刚喘上几口气，就又来几位“腾云驾雾”者，刚舒缓的神经线又绷紧了。这下成了“鼻耳两不松”了。更有甚者还走到了空调前，闭上眼睛独享冷气。空调一吹不要紧，要紧的是空调把烟气吹得像“萨斯”病毒流行时那样散布到各个角落。大冷天的，这店主有毛病，开空调还制冷，凑上去凉快的更是病的不轻。
感觉半个世纪都快过去了，终于端来一碟素杂拌我们马上拿起筷子动工。那碟菜的形状也真特别：形状不规则的黄瓜块堆在一起，杂乱的豆腐丝盘绕在上面，花生米零碎地洒在表面上。这让我想到了宇宙未形成时的混沌状态。味道也不太好。饥不择食，吃了个一干二净。
整个小店的四周是一圈海报，是推销酒的，代言人是孙红雷，手拿一小杯酒，一副干杯的模样。墙壁上有数十个孙红雷，毫无差别，生怕你看不到似的。这让我想到了中国的假酒多如牛毛。我发觉桌子右侧也有一张，孙红雷的头部紧贴桌子，两只眼睛死盯着我。心中未免有些发毛，便用筷子盒将其遮住。有些失礼。
店内人越来越多，厨子也愈来愈忙，女帮厨手忙脚乱地向国中添加食材。谈笑声开酒盖声酒杯碰撞声咳嗽声空调声跺脚声可谓是声声入耳，烦躁之极。“烦躁之极”也会慢慢演变成“烦躁之急”。我还是强忍住了。
大约过了像从远古人类发现了火到原子弹爆炸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羊杂汤可算是来了。之前的老妇手端一块厚木板，上面放有四碗羊杂汤，胳膊如同筛糠一般哆嗦着走来。老妇步履蹒跚的架势使我有些担心她能否把汤安全送达，急忙去接住汤。这汤别说口味了，光是表面就让人心寒。
万万未料到这汤中还有羊肠，我向来对肠子反感，无奈将羊肠交给父亲处置。我拿起胡椒粉一阵狂撒，放过调料的汤也勉强能下肚。饼也送来。
孰料饼太烫，丝毫不敢招惹，想请教一下别人如何吃饼。参考一下肥胖男人，他嘴中大嚼羊肉，左手不停往嘴中塞饼，两排牙齿如同绞肉机，把饼和羊肉绞个稀烂，右手掂着半瓶啤酒蠢蠢欲动。我忙低下头，算了，还是吃自己的吧。看着他的那副吃相我实在于心不忍。
吃完后，自然要结账，收钱的满脸堆笑还不忘说上一句“好吃下次再来啊”，我想我们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了。父亲敷衍了几句，我们就离开。肥胖中年人比我们先行一步，抚着肚子出去，更是像怀了双胞胎，估计他打车时不愁无人让座。和那肥胖男人一道的两人跟在他后头。矮一些的用牙签在齿缝中大挖特挖，是要掘“地”三尺。看上去营养不良的用餐巾纸使劲擦着嘴角，完事后干净又利索地丢在地上，算是回赠给大地母亲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