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躺在群山怀抱里的小山村就像一炉钢水般地沸腾了，淳朴的山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后山坳那个李老汉真的去县城给人家学生娃们做人体模特了？山民们不相信这一点，就像不相信谁能在一夜之间把一座大山移走一样的执拗。
第一个传出这个如重型炮弹一样消息的人是山脚下的杨寡妇，因此人曾和李老汉有过一段沸沸扬扬的感情传闻，所以，她带给村民们的这个新闻无疑还是有可信性的。
李老汉是一位典型的山里汉子，还是一位好猎手、只是近几年很少去打猎了。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一双充满忧郁的眼神里透着刚毅。他一共有三个儿子，老伴儿在五年前因病过世了，这几年，他真是又当爹来又当娘，愣是把自己的三个毛头小伙子培养成三个英俊的后生。如今，老大和老二都娶了媳妇、成了家。顶数三儿子乖巧、聪明，李老汉就把常年去县城里卖山货和野味一点点赚回来的钱，都用在供老三在县城重点高中读书上。
有一句话叫做：人走时气马走镖，这不，这等天下的好事、美事就让李老汉赶上了。一天下午，他拿着一袋子野蘑菇在县城的一个小市场里叫卖，这时，走过来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儒雅男人，随口问了一句野蘑菇的价格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他：“大哥，你一天卖蘑菇能挣几个钱，我给你指出一条赚钱道可好？”李老汉闻听此言，不仅心中大喜。“好啊！什么赚钱道？”于是，这个男人就把这发财道指给李老汉了。原来，这位中年男人是这座县城一所美术学校的副校长，他看中了李老汉挺拔的脊背、匀称的骨骼，发达的肌肉和古铜色的面庞。所以，想请李老汉去他就职的那所学校里做一位人体模特。
李老汉有点忧喜掺半，忧的是三个儿子能同意自己做这个人体模特吗？喜的是一天不用风里来雨里去进县城卖他的野蘑菇野味了。要知道，在九十年代的山村里，能拿到每课时十五元的薪酬费，一天算下来也算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这等事情对李老汉而言，还不是一件好事和美事吗？于是，李老汉和这个男人约好下周一准时在那所美术学校大门前碰头。
回到家后，李老汉望着自家的清汤冷灶，不禁悲从心来，想自己这一辈子是何等的辛苦，以后若能进县城做人体模特，也能在山民们面前显挺起腰板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李老汉就打开自家的大木箱子，翻出他家老二结婚那年买的、仅穿过一次的新衣服，套在身上，前看后看，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才走出家门，嘴里哼着小曲走下山去。
一路上，美得李老汉冲着树上的小鸟们微笑，对着哗啦啦绕过山脚的小溪水打口哨，他觉得自己此刻脚下踩着的山路，就像一团团棉絮，更像孩子他娘刚过门时的那双手一样柔软。还有半里路就到达那所美术学校了，李老汉的心里就像有一面小鼓在咚咚地敲响。等他走到学校的门前时，那位副校长真的如约守时地在那里等着他的到来。略微寒暄几句，校长就把李老汉领到一个教室，里面有几十岁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那位校长告诉李老汉：“这些学生都是学习油画和雕塑的，画人体素描是他们的必修课。”这位夜里走在山路上都不知道害怕的山里汉子，此刻，真有点害怕这些学生娃们齐刷刷射向自己的目光了。
直到此时，李老汉方知那位校长姓章。章校长简单地向学生们介绍了一下李老汉，然后，笑着对他打了声招呼就退出教室了。有位学生干部模样的男孩为李老汉搬来一只椅子，然后轻声对李老汉说：“叔叔，请您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我们要开始画你了。”李老汉笨手笨脚地脱掉自己的上衣和外裤，只剩下身上的线衣线裤了。这时，那位学生干部又对李老汉说：“请您把身上的线衣线裤也脱掉，您是我们的人体模特啊！”此时的李老汉顿觉脸上像火烧云一样灼热，心跳加速，那种尴尬、那种滋味真是不知作何形容。
脱掉衣服的李老汉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褪掉毛了的火鸡，飞不掉，也跑不成，只能任由人去宰割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叔叔，您的骨骼结构和发达的肌肉真棒！您真是一位难得的人体模特，特别是您的配合，还有富有表现力的肢体语言，简直就像战神斯巴达克斯。请您穿好衣服，希望下次还能再画你。”
李老汉不知什么是“斯巴达克斯”，但他望着台下几十张赞赏的面孔，顿时心中那一丝的尴尬和羞愧感荡然无存了。心想：能为这些画画的学生娃们做点事，也算此生没白来人间走一遭了。临出门时，那位学生干部模样的娃子递上他画的一幅素描，和李老汉三个课时应得的四十五元钱。只见画面上的李老汉雄姿英发、目光中透着刚毅，还真有点古代角斗士的模样呢。李老汉忽然对这个职业多了几分好感。
那天，他从县城学校上完人体素描课后，好像是飘到自己家里的。李老汉躺在床上，回味着白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幕幕，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大山里走出来的人体模特会是自己。以后，再把山里的乡亲们介绍到那里做人体模特，也赚点外快养家糊口。
山区的早晨，清新得就像草尖上的露珠一般的晶莹剔透，李老汉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就上路了。刚走到山脚，就看见山民老乔奔他走来。还没等李老汉开口说话，这个比他大三岁的老头就怒气冲冲地冲他嚷道：
“呸！你真把我们山民的脸面都丢光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来，居然还能光着屁股让人家那些学生娃们画你。你让你的三个娃们今后如何有脸面见人？”这一串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简直把李老汉给击晕了。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敢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来，还怕我们知道吗？”
“你，你怎么这样说我呢？我怎么伤风败俗了？”
“哼！我老丫头今天回来跟我说我还不相信呢，原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李老汉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老乔头的宝贝闺女就在那所美术学校上学，那天的人体课就有他的女儿在台下画素描呢。
李老汉看着用怨恨的眼神望着他又慢慢走远的老乔头，心情沮丧极了！他迈着沉重的双腿走下山去。心里犹豫着今天还去不去那所美术学校了？想着学生娃们期盼自己的目光，想着那天到手的四十五元钱，李老汉咬了咬牙决定还去做人体模特，大不了豁出去干一回了。
进到教室，立即迎上来一群热情的学生：“李叔叔好！我们都在等你，开始上课吧。”李老汉看着学生们热情的目光，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