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西窗口温暖而又残忍的透过我的眼帘刺痛我的眼眸，我伸出手微微的遮挡，院子里的汤药呼噜呼噜的作响，空气中氤氲着浓郁而又独特的药香。
傍晚，是我该苏醒的时刻。
我打开窗户，拿起剪刀剪了一段绿色的藤蔓将我的长发束起。在院子外面不远处，有一块小园，那里种满了萱草，是一种很矮很绿的小草，开着紫色的小花。婆婆每天都要用这些草来熬汤药，这些草被洗干净，然后晾晒在黑黑黄黄的平筛上，等到干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婆婆很少跟我说话，上一次是十九年前，我第一次在这里醒来的时候，我记得她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帮我熬那些汤药，我干什么，你跟着做就好。”我没有多问，内心是空白的，仿佛这就是我天生的使命。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物存在过的痕迹，没有其他人再跟我说过话，似乎，我已经遗忘了如何开口。婆婆每次都会尝一口浓浓黑黑的汤药，然后看着天空的晚霞，脸上隐约的有些笑容，我不明白，但我觉得她过的并不好。
我已经习惯了黑夜，或者说是喜欢，但我同样喜欢白天，因为沉睡的时候，我不会觉得孤单。婆婆的茶坊，在夜里总会有很多客人，他们有的面容憔悴，有的神色安详或者悲伤，不说话的路过，然后喝一碗汤，我似乎看到了他们脸上不一样的东西，我问婆婆，怎么会这样，她没有回答，搅了搅大缸里的汤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每一个面孔，都不一样，但有个人是除外的。每一年，他都会来，俊美的面容，衣袂飘飘，我觉得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十九年，或许更久，他每一年都会来，远远站在队伍的外面，世界仿佛因为他变得空旷和寂寞。我看见他望着婆婆的眼神里流淌这一种莫名的忧伤。
又一次，他走向人群相反的方向，我终于喊了出口：“公子，要喝碗汤。”婆婆错愕的看着我，我看见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显得很空茫，微微的笑，然后消失了。茶坊外面的破旧的旗子被风翻滚着，上面简单直接的写着一个字“汤”。我苦笑的念出桥边三生石上的两个字“奈何”。
婆婆问：“你看见了什么？”我发现她仰起的脸其实很年轻很漂亮。
“一个男人。”我说。
婆婆的嘴角微微的有些颤抖，然后低头继续盛汤。我似乎觉得有些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来。我截过婆婆手中的葫芦瓢，瓢中的汤药不多，像那种很浓的酒的红色。显然，我突然的举动是不对的，婆婆的一个眼神就让我放弃了，一切就像这十九年的一样。我在旁边看着一群一群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喝着这种伴随我所有记忆的孟婆汤，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是否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时间是个永恒的东西，它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变化，我就这样，存在于黑暗的世界里十九年，不，或许更久。
“或许，是该有些不一样的时候了，婆婆。”东方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片红光慢慢升起。在回来的路上，我停下来看着婆婆的背影，终于说了出口。她没有丝毫的停顿，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的往回赶。我赶上她，放大音量又重复了一次。
“你会死的。”没有更多的回答，我不明白，拦住了她，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某种忧伤的东西：“你不怕，但是……这是约定。”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死亡？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死亡这个词出现过，花朵会枯萎，树叶会凋零，日出日落，不停不息。
我趴在那个满是汤药的缸子口，看见里面清澈的倒影，原来，我和婆婆竟然如此的相像。我会死，那她呢？我们应该是天生的一对姐妹吧，或许是爱上了同一个人才会把关系变得这么紧张。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一开始就是一片空白？
“婆婆，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轻轻的推开她的房门，她背对着我侧卧在床上，均匀的呼吸着，没有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一样，我小心翼翼的爬上她的床，没敢钻进被窝。
“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记忆？”我试探的继续问，我想，是不甘心的希望平淡的生活的过去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她坐了起来，温柔而镇定：“是，是我，但是没有人会守着记忆一辈子不放。”她微微的笑了一下，用手抚起我脸庞边的长发：“五百年了，你终究还是自己。”
“这不好吗？”我依然有些固执，心情已经不同，我曾经，有过五百年的存在，而我的记忆却只是十九年的空茫。婆婆走下床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将她的小屋涂上了新的颜色，我揉了揉双眼，有些不太习惯。风抚动着她银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美丽的精灵。
“你会死，害怕吗？”她说
我轻轻的怔了怔，微笑的摇了摇头，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不太明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啊？”
“在望乡亭的时候”
“嗯。”
婆婆笑了笑，牵起我的手走向屋外：“陪我看看这个世界的阳光吧。”我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久久的不能化开。
“在海边，有一种花，在夕阳落山前就会凋谢，人类叫它们夕阳红。”她拿起一朵红艳的蔷薇花把它放到唇边，闭上眼睛，轻轻的说。她眼角的泪水慢慢的滑落，花瓣的颜色竟慢慢的褪去。
“你很难过吗？”我问。
“记忆让人难过。”她看着我的眼睛里，我读不出的心情。
“是孤单，孤单让你难过。”我抱住她。眼角也是有些冰凉。
“那你难过吗？”
“不，因为我觉得我有喜欢的人，我的心里有人来过的痕迹。”
婆婆手上的蔷薇花瓣开始凋谢，她的身上闪着多彩的光辉，被她身体挡住的花草开始清晰，慢慢的，我感觉到她在消失。
“够久了，该结束了。”天空飘洒着红色的蔷薇花瓣，西山出现了我熟悉的红晕。这是一天该苏醒的时刻。
我开始记起那些故事，抬头处，早已泪流满面。我怀念那个偷走我五百年故事的和我长的一样的女孩，她代替我在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过，虽然，她不过是被我选中的一朵蔷薇花。
我跪在佛前，佛问：“五百年，你还要坚持么？”
“我自由了，不是吗？”
“嗯，那你要什么？”
“三生石，望乡台，奈何桥，黄泉路，忘川水。”
我站在那拱形石桥上，碧绿的忘川水静静的流淌，我知道，它带着我的思念流到了月老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