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四月暮春，香残零落。乍来暖雨菲菲，那片焉红欲醉的春色仍旧争芳吐艳，密密匝匝的开满了桃花渡。?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桃夭，你来。?
唤她梳洗打扮，描粉面朱颜，勾翠黛如烟。润泽动珠光，娇颜忍吹弹，一指胭脂点绛，抿开了去，红唇若绽。?
那手轻拢慢捻，拈出一把檀香折扇，又打了开来，扇面上一棵桂影清疏，月色恬淡。?
曾话旧花边月影，共衔杯扇底歌声。?
掀了帘子，螓首抬望，不过是烟雨氤氲的一幅水墨，远山近境，层层渲染，模糊一片。再望，花香幽绝，丝雨扑面。?
额眉微蹙，疑将欲语，眸中流转，却又噎了回去。?
阿娘叹息，桃夭可是挂念先生？?
红唇轻撅，佯嗔欲怒。阿娘，你可知晓，这已是暮春，连绵阴雨又将花瓣糟蹋，只恐先生归迟尝不到奴家的桃花酥.?
阿娘差人前去采摘。?
雨深水重，如何采得。?
可搭建雨蓬。?
如此，甚好。她点头，面如含月。?
那桃花酥是于先生任桃夭私塾时见桃花鲜美，人亦聪慧便教她用新鲜桃花瓣捣烂，加面粉，蜂蜜，蛋清调和烹制而成，酥香松软，其味浓郁，入口即化。?他采摘，她调制。先生多才，歌声亦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予归，宜其宅家。桃之夭夭，有茸其实，之子予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子之欲归，宜其家人。?
……
三千里家国如梦，桃花依旧笑春风。?
思前想后，宛转蛾眉，便在铜盆中洗净纤纤素手，取香墨红笔，置于案几之上，轻吟喃语，竟胸中阻滞，笔不能行。?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手摇折扇，阵阵檀香，于子之避难至此，便喜欢这吴侬软语，桃花流水，日日诗词歌赋，泼墨如云，俨然风流才俊。
阿娘，可否让于先生教我诗文画意？?
阿娘沉吟，欲掩人耳目，可假私塾之名。?
先生，她轻叩贝齿，款款向前，纤手奉上一杯热茶。微香清苦，碧螺如春。盈盈抬头，空中逢见一对赏识的眸子，温润如月光，水一样泄了她全身。?
小姐多礼。当下接过茶盖，轻噎一口，清香略带脂粉。?
可唤小女子桃夭，嘴角梨涡浅现，娇羞如桃花初绽。?
桃夭。?
投桃绿水洗红钗，盈盈一笑一江开。
家国毕竟东流去，嫣红染醉逐人来。?
他采摘，她调制。异香缭绕，粉雕玉琢。共九百九十九只，九九归一。?
……
探帘再望，先生只身立于树下，满脸愁倦，眸色闪烁，一声长叹，杯酒倾泻于地下。?
先生祭奠何人，桃夭停下碎步，轻咳一声。?
肝胆尽皆死，?
小可苟且生。?
何解？?
戊戌六君子。?
桃花落了，落了，晃晃荡荡。桃夭身子一倾，颓然跌倒。?
于子之上前抓住她的柔夷捏在手里，滑腻异常。捧着似白玉，细看如凝脂，有道是纤纤红酥手，绝胜章台柳。?
桃夭恕我。?
何以言恕？变法为民，百日维新，同仁志士皆死，不才无以残喘偷生。今日就遂了慈禧心愿，前往官府，免得连累于你家人。他只是笑，只是笑，嘴角抿得慎重，浅浅一个弧度，眼神荡过来，荡过来，似水泼她一身。只是那月光中藏着些许惋惜，凝视半晌，决然而去。?
……
桃花零落，密密洒了河面一层。桃花酥在竹笼里冒着热气，滴滴答答落泪，晕湿了一片。?
桃夭，桃夭，先生已被押至刑场。阿娘云鬓散乱，一脸惊恐。?
背脊微凉，转身趔趄，轻泪滑腮，痴痴立于房中，绞了丝巾，咬着嘴唇，一声不响。
女人不解政事，不问政事，不参政事，可她心下明了，这大清江山，已是危如累卵，祖宗之法不可变，顽固守旧，国将不国。?
穿越厅堂，拽着裙摆，踏着残红片片，趋步疾走。到了刑场，向内探窥，便见于子之缚了双手，轩昂立于台上。?
子之于归，宜其室家。你若死了，我非要随你而去不可。纤手一指，朱颜粉泪，片片飞花。桃夭，他依旧微笑，如她泡制的碧螺春，清香微苦。国将不国，何以恕我，寡人新作一词，唱于你听何如？?
肝胆昆仑?
百日难约?
寂寞似桃花
意与君心悦?
燕草无言?
深情更离别?
愿与春风诺一生?
岁岁皆三月
唱罢，两行清泪落于掌中，抬头，他眼中闪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情道得浅白，意却委婉。?
握手相交时，午时三刻到。铡刀落下，鲜血四溅，若花调零，缤纷四散，鲜红欲滴。?
淡淡看了那面孔一眼，只是笑，粲若桃花，那笑容凝在脸上，成了亘古不变的誓言。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子之冢前，佳人孑立，落花如雨。

骊如歌
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