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厨屋的时候，木盆里的热气正腾腾地往上直冒。母亲帮我脱下短裤，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说：“快到盆子里去！”
我扭了扭屁股，心里有点儿怕烫。这么热的天气，洗么热水撒，我在想。母亲倒好，非要我进去洗不可：“伢儿乖，明儿就上学了，要听话！”
一站进去，母亲就打湿毛巾，在我头顶使劲地拧，热水哗哗地顺着肚皮直往下淌，淋得我的小鸡鸡屙尿一样。
“明天穿么衣服上学呢，妈？”
“打佻胯呗。”
母亲故意逗我，她在我背上用毛巾又搓又揉。洗到下身的时候，笑眯眯托起我的下面，很认真地捏了捏，乐呵呵地说：“伢儿的蛋蛋又大了些。”
夜幕悄悄降临，窗外的星星忽闪忽闪地眨巴起眼睛，湾子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来，父亲却还没回来。
母亲安详地坐在煤油灯旁，用旧衣服一针一线地给我缝书包，不时朝窗户外瞧瞧。煤油灯是父亲用铁皮做的，壶嘴又长又细，里面伸出的棉绳灯芯上，火苗儿温良地摇曳着，缕缕的黑烟袅袅地升起。
“妈，爸怎么还没回呢？”我等得焦急不过。
“快了，快了。”母亲用针在头发上划了划，我知道，她这是为了揩点头发油呢。
果然，堂屋门“吱嘎”一声响，父亲真的从县城回来了。
“铜盆卖了？”母亲放下针线活，急急忙忙问。
“卖了。”
铜盆？卖了？那用么东西洗脸呢？我不由得寻思。
“伢儿的东西呢？”
“买了。”
我的东西？我的么东西？我的脸上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头其实暗暗乐开了花，恨不得一下子搞清楚，到底是么好东西。
父亲好像看透我的心思，一脸微笑，他在饭桌上慢慢解开包袱，露出一件蓝条子的海军衫，我的海军衫！下面有个铁铅笔盒，长方形的，父亲打开给我看，里面有铅笔、橡皮和小刀。
上学真好，有新衣服穿呢，我喜不自禁。
“伢儿，猜猜看，你爸还给你买了么东西？”母亲双手藏在背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还有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呢？我努力地想，可就是猜不出来。
“瞧，这是么东西！”
天哪，凉鞋，塑料平底的凉鞋，我的第一双凉鞋！母亲左手悠悠地晃动，右手比划我坐到椅子上。
我把双手搭在母亲的背上，脸蛋紧贴乌亮的头发，任凭母亲摆布我的小脚。
父亲看我蛮高兴，一脸满足，他变戏法似地又从裤袋掏出一双丝袜，笑着递给母亲。
“给我买么东西撒。”母亲嗔怪道。
父亲没吱声。
“伢儿报名的钱还够不？”母亲望着父亲的脸。
“够，还剩一块五，刚好呢。”
“伢儿的学费够了，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从窗户穿进来的阳光淡淡地抹在泥巴墙上，看得清无数灰尘一样的小东西，在房间的光束里浮来浮去，非常生动有趣。猛地，我想起报名的事，不由得带着哭腔喊：“妈，怎么不叫醒我呢！”
“慢点，伢儿，别摔了，今儿只是报名呢。”母亲听我大叫，赶紧从堂屋跑进来。
穿好一身新衣服，便跟着母亲去屋后的林子里，母亲说，第一次上学，一定要祭拜张家的祖宗，好保佑我将来当个会计或者老师什么的，能够吃上一口轻松饭。
林子里长着很多的桑树，还有一些刺槐。翠绿的桑树叶左右不停摇晃，发出一种好听的沙沙声，柔柔的阳光从树叶的空隙间漏下来，稀稀落落地撒在杂草丛上，画出各种各样斑驳的光圈，漂亮极了。
祖坟上长满膝盖深的蒿草，母亲要我学着她的样子，虔诚地跪在坟前，她一边作揖一边磕头，嘴巴里不停地嘀咕：“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祭完祖，母亲缓缓站起来，看了看我，牵起我的右手。
“好了，我的伢儿也上学了，就快长大成人了。”母亲望着林子外一片片金色的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