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党委会上，老一把球又踢给了我，我不得不面临任职以来最特殊的任务，在全联社选出一个不合格党员。
老一，是全社上下对老宋的通称。他是党委书记兼联社主任，大权在握，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老一，就是“一把手”的简称。
这次的党内教育活动，有一项指标，就是最后必须选出一至二名不合格党员。
我是联社的党委副书记，按照分工，就是主抓党务活动。所以责无旁贷，从党内教育活动一开始就唱起了主角。
上面抓得紧，谁也不敢怠慢。大会之外，领导班子每天两个钟头、一般员工每天一个钟头的学习，坚持得雷打不动；班子成员每人不少于一万字、一般员工每人不少于五千字的笔记，也都没人含糊；其他的制度完善、职责上墙等等，就更不在话下。为了建立长效机制，我们的宣传版面已经由铝合金全部换成了不锈钢材料。说实在的，这样的活动搞过不少，虽然名堂、内容每次都不一样，但套路是大同小异的。凭良心说，这些事儿再做不好，咱这副书记算干嘛吃的？十多万的年薪岂不是白拿了？
可是，这评选不合格党员，却是过去没干过的。它和评先进、优秀、模范，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全联社一百八十多名党员，真要严格按党员标准要求，完全合格的有不了几个。起码我觉得自己不行。虽然咱既没贼心又没贼胆，没干过啥违法乱纪、贪污受贿的事儿，可多吃多占、公车私用之类的问题还是有的。另外，自己分管的工作、做过的事情，都坚持原则、出以公心了吗？咱可不敢打保票。当然，党员有标准，谁表现咋样也都知道，真要秉公办事、该谁是谁，也不算太难办。可是，叫你说，现在还有哪个单位在涉及人的问题上能一是一、二是二的？现在最复杂的就是人际关系。你不管有意无意，如果触动了哪一个人，就可能牵动一张无形的大网，结果人家没能动了，自己却弄得里外不是人、吃不了兜着走。咱可不能干那样的傻事儿。
我感觉，这次评选不合格党员，有点儿像是五七年选右派。不过那时人们还不知道当了右派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有的人稀里糊涂就当上了。可现在的人，经历了文化革命和那么多政治运动，谁也不会再轻易上当了。有些人平时并没把那张党票太当回事儿，有的人每次交完党费就念“吃亏论”，说什么“当这党员好多年，党费越交越多，从前还发个免费的学习材料什么的，现在倒好，发个笔记本也要钱，丁点儿好处也没有了。”有的甚至酒后扬言：谁给一条好烟，就可以把党票拱手让出去。可那些话是当不得真、做不得数的。在现在当真评选的情况下，你如果说谁是“不合格党员”，那一定比扒了他家祖坟还难以接受，其反应的激烈更不难想见。“什么？我不合格？请问你们哪个是完全合格的？自己一腚稀屎没擦净，还问人家糖稀多少钱？在一块工作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当心把老子惹急了，把你们那些丑事、臭事都给掀出来！”一个单位里如果有这么一两个人整天闹腾，什么工作也别想开展了。
也不怨大家把“不合格党员”看得那么可怕。因为如果被评为不合格党员，就有可能被清除出党。要知道，党票决不仅仅是党票。附加在党票上面的东西太多了。你如果从来没有入党还好说，党外人士顺风顺水、被安排到人大政协和各部门任职的多了去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入了党，却因为“不合格”丢了党票，那就有可能同时丢掉职务、待遇、工作以及声誉等等诸多利益和好处，弄得身败名裂。
叫你说，这事儿难办不难办？这样的难题，是我一个有职无权的副书记能解决得了的吗？没办法，孩子哭了抱给他娘：党委会上，我向老一郑重其事地汇报了这事儿，请他拿主意。
老一不动声色，又听完其他委员其他工作的汇报，才说：“党委有制度，工作有分工，各司其职，不得推诿。执行中需要支持协调的，再给我汇报。”三言两语，把球就踢回来了。
老一又说：“这次的教育活动，本身就是一个创新。要开展好活动，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指标，也必须有创新精神。这次会上议到的工作，就是本周的主要任务。大家都读过《执行力》那本书。各方面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就是大家有没有执行力的表现，也是执行中有没有创造性的表现。现在不是要评选‘不合格党员’么？依我看，再简单不过，谁分管的工作上不去，谁就是‘不合格党员’！”
老一就是老一。他开的会多，会的新鲜词语也多，讲起什么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加上大权独揽，高高在上，和上面以及上面的上面关系又很密切，他说的话，轻易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看来，指望会上解决问题不行了，得找他个别汇报。
散会后，我来到老一办公室，说：“这不合格党员的事儿的确是个难办的事。评选不出来，上级肯定不让；可是，评选到谁头上，谁也不会接受。如果把握不好，激化了矛盾，有的人撕破脸皮，孤注一掷，还可能惹出大麻烦，破坏了联社系统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和多年来打造的良好社会形象。这事儿，我决没有推托责任的意思，就是觉得事关重大，想听听你的意见。”
老一当然听出了我话里有骨头，似乎也比原先更清楚了评选不合格党员的难度，但是，他嘴上却仍然不松口：“小文啊，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这工作是有它的特殊性。可是，要工作，肯定会有困难；有困难，才能锻炼干部。我相信你只要开动脑筋，多想办法，一定能既圆满完成任务，又不致惹出麻烦。”
在他的大道理面前，我无话可说。再说了，我也不能和他顶着干，因为我这副书记是他一手提拔的。按他前不久暗示的意思，再过两年，他就不想再兼任主任了，我还很有可能接替主任的角色。
这时老一又说：“你放心，小文，我会支持你的。这么说吧，如果有人提什么条件，只要在咱这职权范围内的，你都可以答应。”
我若有所悟，离开了老一的办公室。

二

既圆满完成任务，又不会造成麻烦——我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个要求，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在楼梯拐弯处，几乎碰在了栏杆上。
吃饭时，妻子何枚见我心不在焉、吃得没滋没味的样子，说：“怎么啦，大相公？又有什么心事啦？”
何枚是个好女人，在家里拿得起放得下，在单位工作上连年先进，对当今的人情世故也看得很透。老一曾经提议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