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索然无味的鱼。很久以前，我早已认定自己索然无味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常常对人大笑，近乎疯狂的大笑。其实我也弄不懂自己为何要大笑，那疑惑的程度就如弄不懂人为什么要吃大米般严重。假如有人问我，你为什么笑，也许我会回答，为了让别人笑。对，为了让别人笑，我会使出浑身解数，不管你怎么说，高尚也好，卑微也好。我就是一只卖笑的鱼。
对，我就是一只充当小丑角色的鱼，以自己的笑声换别人的笑声。吞吐几个水泡，扭扭屁股，摇摇尾巴，那是我的本分工作。但我更为自豪的是我的笑。你见一只过会笑的鱼吗？鱼究竟是怎样笑的呢？
我已经不记得我卖笑的生涯有多长了。在我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里，我自小成长的那个池塘，水透明得像空气，没有受过任何污染，就像天山的雪莲，有着与世隔绝的幽雅与纯洁。如果你还不能想象，那么你读过一个叫做梭罗的人写的《瓦尔登湖》么？对，你就把我成长之地幻想成那个天池般的湖吧。我是在离开成长之地后学会了卖笑的。一种为别人笑而笑的笑。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如铅般沉重。我的眼睛常常含着泪水。含泪的笑，近乎悲情的笑。我为我这条命，一条只会卖笑的命，一条毫无价值的命。我也会做梦，我梦见的不是深海，也不是大块的肉。我梦见的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例如我在阳光下飞翔，爬上喜马拉雅山，骑自行车周游世界等。稀里古怪的。我还梦见过一个极其唯美的境界：我赶上了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我欢呼着，跳跃着，伸出双翼拥抱着片片纷纷扬扬的雪屑。漫天的飞雪在我的身边一直飞舞，飞舞。
最浪漫的境界是什么？任漫天的雪花飘落在你的身边。一位叫作尤今的作家如是说。
妈妈总是翘起她一叶翅膀，用尾稍轻轻摩挲着我的小脑袋说，你太不实际啦。她有一双修长的翅膀，健硕，灵活，有力。因为有这么好的一副翅膀，她游起来毫不费力，简直快可比鲨，一眨眼已经在几十米之外了。然而遗憾的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准会发现在她美丽的翅膀上有几道很清晰的裂痕，如黄土高原上纵横交错的沟壑，触目惊心。
你知道我这些裂痕从哪里来的么？有一次妈妈跟我说起她翅膀裂痕来由，她目光飘渺，仿佛回忆着史前的故事。我知道，人类的起源就是鱼。莫不是妈妈就是那只拼命奔跑想爬上陆地化作人类的鱼吧？
不是，不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做人类有什么好？我的确是因为奔跑而致伤留下裂痕的，但绝不是为了要成为人类。人类是一种极愚蠢的动物。我才不稀罕做人类。
然而，妈妈的话，我却不敢苟同。亚里士多德说过，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我虽然很爱我的妈妈，但是我更爱我那不切实际的梦。我愿意我希望我盼望我渴望成为人类的一分子。或者，甚至只要生活在人类的身边也乐意。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仰望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不奢求实现，但至少可以仰望。
我梦想不是人类而是广袤深邃的大海。大海你见过吗？运用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吧，你总这么爱想象。妈妈溺爱地拍了拍我的小脑袋。它无边无际，可以尽情在里面遨游。在大海里，我们就如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或者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甚至连一粒沙子都不如。那海水湛蓝湛蓝的，那光彩就像蕴藏了千年的蓝宝石。五颜六色的珊瑚，在水底招摇；水底奇形怪状的礁石，悬崖，峭壁，就如童话里的世界……
后来……妈妈停顿了下来，眼皮低垂，似乎触及了某些伤感的东西，目光由前一秒的眉飞色舞变得暗淡无光。
一条庞大的同类将所有的美好都破坏了。她轻描淡写，仿佛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拼命地逃，不顾一切地在大海中横冲直撞。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在一个小池塘了。没有大海的广袤，也没有大海的湛蓝，我在上面游过，几乎触到池底厚厚的淤泥了。我还发现自己受伤了，翅膀张裂，鲜血直流，染了一路。我既没有旧伤，也没触礁，但是我却受伤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很多年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个谜，最后终有一天我找到答案了。罪恢祸首就是海水。海水它有刀。听说过吗？不可思议吧。就是海水将我的翅膀割成这样的。海不是我呆的地方。所谓的梦想全是屁。所以，你不要天真了，孩子。你要牢记，人类比海水更要残酷，他们不仅有刀，还有枪。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定然与现实有很大距离的。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你得付出现实的代价，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但是当你到达那个高度的时候，你会发现一切都不是神秘的，梦想成为现实的一刻就会成为你失落的全部。人生就是个轮回，就如佛经里说的，一切都是虚空的、轮回的。没有欲望，就没有焦灼的疼痛与无尽的忧伤。
可是，妈妈你错了。我虽然没有逃跑的技术，我却有卖笑的本领。我的本领足够我在人类中生存。你见过一只会笑的鱼吗？任何时候，只要嘴角往两颊一牵，并非机械的，而是很自然的，然后一张一合，露出银色的舌面，最好两只眼睛随着嘴巴的张合眨呀眨，像会说话般，把所有的表情展现在这一笑中。另外，加以一些肢体语言，例如扭扭屁股，左右有节奏地摇摇尾巴，或者打挺翻几个跟斗，那最完美不过了。
你装傻/所有的悲伤通通忘了吧/听我说拿出你的钞票笑平常买不到/先生小姐们赶快来赶快来/再慢就看不到座位没剩多少/我只是卑微的小丑/翻几个跟斗就等你拍一拍手
我突然想哭，当我听到这首歌。这么多年来，我只是不断地笑，笑。我忘记该怎么哭了。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丑。一个小丑而已。一个永远成不了人类的小丑。所做的努力仅能够当一个小丑而已。我不懂，我怎么成了只会等人拍拍手的小丑；我不懂，我怎么成了一台帮人家印钞票的机器。可知，其实，我是一只鱼啊。一只胸怀伟大梦想的鱼啊。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被梦想抹杀，一种人是抹杀梦想。在苦苦挣扎之后，在看透类似披着羊皮的狼的虚伪后，才恍然大悟，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一厢情愿的梦。一场永远无法到达彼岸的梦。我们所能做的只能在河的一边遥遥地观望，只能望洋兴叹。所有的疲惫，寂寞，以及迷惘，在低头静默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地涌上心头。
人类都如此，更何况，更何况我是一只鱼呢。仅仅一只鱼呢。
我想起那一天，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