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伯的死

表伯的死

笋瓜散文2025-03-07 06:38:22
1表伯的死其实是迟早的事。在他两年前突发脑梗塞时,我以为他就抗不住了,没想到居然像遭雷击的树木一样活了过来。出院后我去看望他,正是盛夏,他侧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被单,他的右手能稍微动弹,索索地

表伯的死其实是迟早的事。在他两年前突发脑梗塞时,我以为他就抗不住了,没想到居然像遭雷击的树木一样活了过来。
出院后我去看望他,正是盛夏,他侧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被单,他的右手能稍微动弹,索索地拨拉身上的被单,似乎嫌热,问他,他紧闭眼睛,不言语。趁着我们说话的当儿,居然将被单从身上拨了下来,赤裸的身体完全露了出来。他们儿女们很窘,表婶一个劲儿地对我说:“你说这可咋办呀,病成这样,拖累到孩子们什么时候,倒还不如去了的好……”泪已盈满了眼眶。
看着破败的屋子、表兄表姐们的憔悴,心里除了痛只有痛,但嘴里和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安慰吧,对于一个远亲,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提点东西看看,然而表伯根本不认识我,表弟将他扶起来,他的嘴角不止地流着涎水,似乎很疲惫地盯着我看一下,表婶对着他说我看他来了,他懵懂得不及三岁孩童,眼光里纯粹没有称作感情东西。
这人完了。返途中我反来复去地想。


与这位表伯其实只是沾点儿亲,他的父亲是爷爷的表兄,他的爷爷是爷爷的舅舅,他的老爷爷是爷爷的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带我去他家作客。那时候他家住在泊池旁边,夏天,泊池里扑腾满了光屁股的小孩,泊池边长着一棵葱郁的大槐树,我和表兄弟们经常蹲在树下的石墩儿旁玩抓石子儿。
表伯的大儿子嘚儿哥那时候刚初中毕业,只记得背着一个旧麻袋,身子单薄得只剩一副骨架子。缀满补丁的衣服在身上晃里晃荡。表伯家很穷,但人亲热,用红薯(对于山里人稀罕)招待爷爷和我。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表伯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跟二伯一样在山西机床厂当工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得实在不行,加上他父母年老多病,便扔了工作回了家,从此便成了永不翻身的穷庄稼汉。


叫楼村的这个村子是由两大姓组成的,贺姓住上殿,史姓住下殿,上殿下殿其实就是南北的叫法,南面史姓居住,北面贺姓居住。村里的居民是陕西米脂贺史两表兄弟的后裔。当初他们的先祖为何要迁到这里,没人能说清楚。要说到亲戚,我们与上殿贺家要近些,因为奶奶的娘家是贺家,老奶奶的娘家是史家,爸爸的外公姓贺,爷爷的外公姓史。但他们贺家兄弟不和,那时候奶奶过世了,爷爷去贺家也只是转转就走,不能多待。
与表伯家走动得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嘚儿哥的缘故。表伯家穷,表伯身体不好,嘚儿是老大,他自然承担了为家挣钱的重任。年龄还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当矿工,临时工解散后,又到我们村里那儿下煤窑,住我们家。那时候我上小学,常常跟着他玩儿,他帮我们家干家务活,他总领着我。
后来上了初中,正巧离楼村不远,表伯家恰好有个与我同岁的表弟(生日比我小),因此星期天常常去他家住,有时候逃学也在他家。
楼村去西贝山村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放假要回家,表伯给我作伴。表伯喜欢说话,几十里山路我一点也不觉得困。有时候不觉得就回家了,话题依然在扯,像小孩手里的棉花。表伯中等身材,面部梭角分明,平时很快乐的样子,心态又平和,居然得了脑子里的毛病。他血压高,平时喝药时断时续,没出过大问题,被忽略了,结果酿成了祸端。
表伯发病前其实身体已经发出了信号,那时他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身体开始衰弱。有一次在县城的大街上碰到他,嘚儿哥领他看病,我让他回家,他说要赶公共汽车。表伯说,下一次一定要去,我还没去过呢。这一次成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表伯病的还算是时候,因为他把儿女的事办完了。剩下的日子他准备交给表婶和羊。他买了几只羊,计划以养羊打发时光,同时给自己弄点收入。那天中午,他就倒在羊脚下。
表伯病了,老俩口没有了经济收入,儿女们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每天都要花不少医药费,表婶很着急,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请一位在乡镇当领导的朋友帮忙解决了表伯的低保问题。每月可以有几十块钱。尽管不够药费,但这几十块钱的确对他们意义非同小可。其实村里像他这样的贫困户并不多,但吃低保得靠关系,真正的穷人挨不上、轮不到,如果没我说话,低保他们连想也不敢想,所以表婶以及表亲们对我很感激。半年前,专程去看望表伯,临走掏出一百块钱放在炕头,表婶说什么也不要,拿着钱撵了我老远,最后都哭了。我很心酸。
表伯在表婶的照顾下脸上有了红光,居然可以借着凳子挪步子。但仍然不认识我,表婶对着他比划,叫,表伯望着我没有感觉。
可怜的人啊!我想起他那时是多么喜欢侃侃而谈呀。


表哥嘚儿给我打电话,说:你表伯殁了,昨晚十一点多。
我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念叨:表伯这盏灯终于灭了。
放上贡品,焚两柱香,跪在表伯的灵前,表伯的儿女们陪着我跪。表伯隔着相片上的那层玻璃看着我,我觉得他已经恢复成病前的那个人了。
我对表弟说,表伯去了,他得福了,你们也解脱了。表伯病后活得无知,儿女们也跟着受了不少罪。表弟看起来没有一丝忧伤,久病床前将他的悲哀早已消耗干净了。
整个葬礼过程中,表伯的儿女们哭得还不及他的侄儿侄女外甥们伤心。
表伯的存放期只有三天,根据农村的风俗,老人故去应该存放五天或五天以上。表哥告诉我,风水先生说三天好。我无言。他的儿女们似乎也想尽快将他送出家门,早点摆脱他的纠缠和拖累,哪怕只一两天。


埋表伯的时候,我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群山,翻过第一道山就是我的老家。那时候我们常常要走过那里。离山不远处悬着一轮月亮,硕大得像一只瞪圆的眸子。坟前,人们都在忙乱着往地底下安放他的棺材,那只月亮,从这个角度看,分明比山更接近我。
墓门封了,人们开始填土,这时月亮不见了,只在须臾间。
表伯葬在他家的麦地里。本来可以跟在祖坟里,因为是别人家的地,给人家商量麻烦,葬在自家地里也不用掏葬地费。
表哥嘚儿说,埋人是要讲究风水的,风水好了对后代好,比如坟周围千万不能有电线电线杆子,天罗地网呀,对后代不好。
后代后代——
嘚儿哥的爷爷埋在别村里,说是死在别村的路上,村里不让进,便就地埋了。不知那位先人在九泉下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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