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纪事

嘉木纪事

差阑散文2025-03-07 08:34:55
一石榴树应该比我父亲年龄还要大,单看那粗壮的树干和诘屈聱牙的骨节就能够判断得出。它比我的姑姑和小叔的年龄都要大。甚至,看它的样子,我揣摩着它和我祖父也许在同一年里有了生命。这世界上先长出了这株石榴树,

石榴树应该比我父亲年龄还要大,单看那粗壮的树干和诘屈聱牙的骨节就能够判断得出。它比我的姑姑和小叔的年龄都要大。甚至,看它的样子,我揣摩着它和我祖父也许在同一年里有了生命。这世界上先长出了这株石榴树,我祖父在石榴树旁边建造了老宅,还是我祖父先建造了这个老宅,然后在老宅里栽下了石榴树?我不得而知。当年忘了问,现在人都去世了,想问都没有机会了。石榴树是一个界碑。树北我祖父家,树男是我家。原来的一个家,在我父亲成亲后由石榴树分成了两个家。这两个家共存于一个物理的院子,却有着两样心思。石榴树每年春天都开出硕大的红花,婀娜多姿,娇艳逼人,热烈奔放,就像梅里美笔下的卡门。秋收的时节,石榴花变成了饱满的石榴果实,外边的包皮炸裂了,露出诱惑人心的红颗粒。那时候,没有农药,害虫还比较愚蠢,也不是顽强,掰开石榴的果实,咔嚓一声圆滚滚的石榴娃子抖落一地,侥幸遗落在手心的几粒捂到嘴里一咬,扑哧一下霎时浸润了你的口腔,半个头都是酸溜溜,甜滋滋,凉丝丝的。小叔是家里的老小,但并不淘气,是家里所有人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他从外面拎着水桶,挑着扁担回来,在石榴树下翻个筋斗,让我崇拜得不行。我用青霉素小瓶作了一个煤油灯。那瓶子太小,装不了多少没有,一根棉花捻子伸进去就会吸掉半瓶煤油。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端着我的煤油灯路过石榴树,抬头蓦然发现它身上铺满了雪霜,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晶莹剔透,好向神鹿的两根犄角。

一年四季我只要在上午走出老宅的门就能迎面碰着太阳。我无数次看到从老宅里走出的家人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他们与阳光的关系是抬头见了低头见,成了亲密伙伴。老宅那朝阳的门口有几棵榆树。春天到来的时候,榆树上的榆钱先长出来了,然后才生长叶子。那些嫩黄的榆钱起初又小又细,被春风一吹拂后仿佛中了魔咒,就疯狂地生长起来了,好像清一绿色的蝴蝶排列在枝桠上,一阵阵风拂来,它们翩翩起舞。等长到铜钱大小的时候,我们把榆树的枝桠撕扯下来,用另一只手一捋,从头到尾,然后手心里就是一大把鲜嫩的榆钱,全部塞到嘴里,香喷喷的清脆可口。榆钱长到一定程度大的时候,榆钱树的叶子才开始生长。榆树长到树叶满枝头,浓密葱郁的样子并不好看。它蓬勃生长榆钱的那段时间最好看。那时候,它年轻、简约、浑身没有赘肉,从身体到思想都是那么干练,洋溢着青春之气。一片片榆钱在阳光的穿透下,绿得是那么触目惊心。

一棵洋槐树在老宅院子进门后的右侧,它的东面是土夯的墙,西面是我祖父的单背房。它就生长在那么一个不足六平方米的的狭窄地方。每到春季,它都开得异常繁茂。远看起来,洋槐树好像长满了满头的银霜,几乎要盖过绿叶,夺了绿叶的风头。没有人给它施肥,没有给它浇水,但是它长出的洋槐花却花瓣肥美、清香诱人,用嘴咬一口顿觉清脆甜嫩,花香四溢,口吐芬芳,身上的浊气荡然无存。洋槐树高大魁伟,只抵祖父居住的单背房的顶上,甚至顶掉了上面的几块瓦片。恼得祖父每年都命令小叔攀到房顶上,用小手锯锯掉那些威胁房屋安全的枝条。
洋槐花喜欢阳光,所以就着高出能见阳光的地方开花。树冠中下部因为日照不充分,洋槐花开得并不怒放。高处开花人难够。为了折到上好的洋槐花让一家人蒸买饭吃,小叔借着一架木梯先攀到围墙的上头。他站在宽阔的围墙上扭洋槐花的时候,我能听见喀嚓喀嚓的断裂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好像被扭断了,心中觉得很残忍。但实际上,洋槐树喜欢这样的待遇。如果没有这样的“摧残”,洋槐树反倒长不好。如果不进行看似残忍的折扭,洋槐树来年的花就不会如此茂盛。这大概跟人一样道理。人越忙越精神,越闲越萎靡,越折腾越成熟,越有勇气。

泡桐长在我的新宅子。新宅子后面后面有一处耕地,耕地里没有种庄稼,全栽上了一地的泡桐苗子。不几年,泡桐树次第长大了,长开了。泡桐生长得特别快,我看着它们长大,高过我的头顶,直到遥不可及,直到参天大树。我经常在夏天的夜里背着矿灯,趁蝉之危,抓捕那些正在蜕皮的蝉儿。我一个晚上能抓三五十个,最多的一次抓了一百多个。抓回去用盐巴淹着,第二天烤着吃。蝉儿能吃的地方就是背部的那一点瘦肉,特香。泡桐的花和榆钱一样,也是先开花,后长叶子。泡桐的花香整个春天里盖过了洋槐花。它开满枝头,争奇斗艳,然后等着一夜风雨打落在水中,如同纸叠的船儿在雨水里飘荡,不知所往,不知所归。新宅背后的泡桐在若干年后长得比我家的屋顶还要高,庇护着我家半个院子。它葱绿硕大的树叶几乎能抵挡大多数的风雨,护卫着新宅及其简陋的砖土结构的厢房。
夏夜,支一张竹床在泡桐树下,听蟋蟀的长鸣和不甘寂寞的蝉儿的偶尔的怪叫。皎洁的透明的晴空上,不是有来来往往的客机从泡桐树叶疏于覆盖的间隙划过,机翼和飞机尾部的警示灯一闪一闪,拖曳着一丝丝光晕消逝在黑影里。月亮在云瓣里穿行,大如银盘,清澈透亮,像我祖父烟锅嘴上的白玉。夏风吹来了,泡桐的树叶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吓人的狂想,此起彼伏,无法预测,全仗着莫测的风向而定。如果有不期而遇的雨也不用太惊慌,泡桐宽大的叶子密密匝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交错、重叠了很多层,夜里一般的白雨是奈何不了它的。我安然地睡觉,不用担心雨的袭扰。

我们家族处在罗杰斯的创新扩散曲线的最末端。苹果花开满大半个渭河北原的时候,我父亲还在观望,直到他在曲线之外。当排列有序的苹果树苗布满了我的田地,我心里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踏实感。在那个夜色迷茫的初夜,大地一片乳晕色的光芒笼罩,黑色的小斑点在眼前飞舞,如同黑背电视停台以后的雪花。我看不见我的希望,我的树苗,但是我能感知到它们的生长。但很不幸,就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夜晚,我亲手种植的树苗被连根拔起,不知所踪。我清晨满怀希望地去照看它们,只看见坑坑洼洼的树坑。那些坑很快得到了填补,同时我也领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陪护这些小树苗健康成长。于是,我把自己的家从新宅搬到了旷野。夜晚,我望着乡村的灯火发呆,却也满足地期待着我的小树苗们成长、开花、结果。
它们不负我心,长得越来越大,高过了我的房子。我每天都能欣赏它们的身姿,春天里欣赏它们的花儿,从夏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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