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优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她高中时代的好友订婚了，但是还没听说是谁。一瞬间蒋船的样子像旧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带着安静的噪点浮现在眼前。那个身材高挑皮肤很白的蒋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令人愉悦的优雅。她在高中时代就不停更换男友，并且总缠着小优给他们打分。
小优把书合上，用手撑起脸，然后想起中午时有人问她的话：很多人，在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都会有变化的，为什么你不仅不会变，而且还会倒退呢？那时小优低下头看看自己从高三就在穿的运动鞋，又摸了摸梳得越来越敷衍的马尾，沮丧的不得了的说：“等我考上研再换吧。”
小优又想起乔础来。
大概是高三吧，有次乘电梯去教务处，是和一个拿着本《昆虫记》的男生走进去的。电梯在每层开开关关，男生偶尔看一下楼层数字，就低回头继续看书。这男生不高，但是，眉眼里有一种让人安静的气质。他看《昆虫记》，小优看他，结果，两人都错过了层数，一起笑着重新坐了回去。
两个月后，就是这个叫做乔础的男生成了蒋船的新男友。
她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多久。她的回忆在这里塌陷，留下了空白的一块。
等小优回宿舍时，手机响了，一个未知号码。
“喂，你知道蒋船订婚了吗？”
“知道。”
“哦，你知道是和谁吗？”
“不知道。”
“那我挂了？”
“挂吧。”
那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优，你怎么这么淡定，也不问问我是谁。”
“谁？”
“乔础啊，我和蒋船订婚了。好不容易要到你室友的电话啊，你的破手机老关机。那么这样，周六在你们学校门口见吧。”
“周六我辅导课。”
“翘了它。”他干脆地说。
3
乔础站在学校门口，插着兜，歪着头往小优这边看。小优低着头慢慢蹭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也在武汉这边啊。”小优低声和乔础说，他们原来都是石家庄人，毕业后，大部分人都留在石家庄，只有少部分人跑到省外去了。
“出差，特意来的……四年了，怎么还穿这个样儿，头发也没有变？你呀你呀。”乔础突然拽过小优的袖口，上面有个笔芯一般粗的小洞。“喏，这不是——”
“——当时蒋船扎我的那个洞啊，”小优懊丧地说。
“服了你了。去哪儿？这儿我不熟。”
“这儿没什么逛的，瞎走吧。”
刚开始俩人一直沉默着，乔础突然跟小优说，他这两个月来复习考研数学，复习得死去活来，感冒时打喷嚏都是一股定积分的味道。小优噗嗤笑出来，你都要结婚了，考个什么研啊。乔础说蒋船不喜欢学历比她低的男人，所以最好能在今年考上研。
瞎胡闹，小优叨叨，然后说，我们情境相同，我现在正在被英语折磨得月经失调夜惊盗汗蹲下起来就头晕。
然后乔础一脸鄙夷地抬起头，比起我的数学来，英语简直就是解闷的花生米。
小优叹气：“难得见一个男的不喜欢数学，高中也是现在也是。”
“咦，你知道我不喜欢数学啊？”
“我当年听蒋船说的。”小优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
乔础突然抱住了小优。
“别动，就让我抱一下你吧。”他轻轻地说。
“对不起。”他继续说。
就在那一瞬间小优回想起那个拥抱来，由那个拥抱所引起的一切故事。故事静静地升腾，像一缕烟，从脚趾一直向上，袅袅地冲荡了全身。她被呛得想哭，然而又暖得想要落泪。原来这些记忆都在，只不过它们紧紧地缩成了一小粒，紧紧地，然后又藏在了脚趾——离心脏最远的脚趾。
轻轻地发着抖。
眼睛被什么呛得想要落泪。
4
那时候全校都在为一个叫做林岚的女生的死而惶惑不安。这个叫林岚的女生，像一只飞鸟一样从教学楼的顶端从上跳了下去。那天，蒋船正坐在窗台上，背靠着窗子给小优讲笑话。小优清楚得记得阳光从背后紧紧地裹在了蒋船的周围，蒋船就像一个透明的气泡一样，明亮而轻薄，白得仿佛能够破裂。小优突然在这个气泡的后面看到林岚的脸。那个瘦削的脸像梦境一样从蒋船的背后旁边轻轻划过，飘起的衣褶如同巨大的翅膀。小优惊得没有反应的时候，听到了下面传来巨大的“砰”的一声。
小优捏住蒋船的手，一起往下看，看到鲜血像一朵徐徐绽开的花朵一样四散溢开。小优在那一瞬居然没有感到恐怖，她觉得好美。她看到二月里的阳光像线条一样勾勒住了往那里聚过去的人群。蒋船突然大声地在旁边尖叫起来，声音刺耳、锐利，小优这才反应过来。
蒋船捂着嘴巴一直叫，然后班上的人聚在了窗边。小优没有和他们说，自己看到了那个女孩下坠时的样子。小优的手一直在被蒋船紧紧捏着，很痛。
蒋船在好几天晚上不敢一个人下晚自习，都是由小优和两个男生陪着。男生先把蒋船送到她家后，再把小优送回去。蒋船不会骑自行车，就有一个人带着蒋船。然后小优也说她不会，也就有一个人带小优。之前她俩都是走路回家的。
有一天乔础看到了他们。乔础和其中一个男生都是校篮球队的，他骑着自行车过来跟那男生说，我说你怎么这两天打球都红光满面的，原来是因为能护送美女啊。那时蒋船已经被送回家了，这些人在送小优。小优认出他是在电梯里的碰到那个男生，一脸尴尬，然后她说，不是啦，我不是美女，他们，是送我的好朋友的，然后顺便送我……
打问了一下之后，乔础发现他家和小优家比较近，然后他跟那些人说，就由他来送好了，其他人就回家吧。
小优从其中一个男生的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坐在乔础的自行车后座上。其他男生打了几个哈哈就走了。小优在后座上抓着他的衣角。夜风很大，说话时也不得不喊着。
“你不会骑自行车吗？”乔础问。
“不会。”
“真的怕林岚吗？”
“其实，不怕的。”也不知为什么，小优就说出了心里话。
“咦，那你为什么还要别人送？”乔础说。
小优没有回答。
一阵沉默之后，乔础说：“我怀疑，其实你会骑自行车的。现在哪有人不会骑自行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