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了周作人一篇随笔《天足》，对其中一段文字尤其产生了兴趣。“近来虽然有学者说，西妇的‘以身殉美观’的束腰，其害甚于缠足，但我总是固执己见，以为以身殉丑观的缠足终是野蛮。”周作人所谓的天足，乃是指未经缠裹的自然的脚。周作人的意思是不喜欢裹脚，而喜欢自然的脚，言外之意是反对裹脚的，认为中国妇女的裹脚实际比西方妇女束腰显苗条要来得野蛮残忍。
周作人这话使我大有收获，一来明白了为什么电视里播放的西方老影片中的女主人公都是腰细如柳，远来那时的西方妇女都已经懂得苗条之美了。以前看电影《魂断蓝桥》，觉得那女主人公的身材的确较之一般妇女的蛮腰要特别一些，甚至有些担心搂抱稍重就会折了，或者担心那女人不能劳作，因为以那纤细的腰姿是不可能承受重负的。现在知道，那柳腰原来也如中国旧时妇女的缠足是一路的了，也是一种自虐的美，属于同样的以身殉美。而周作人却不同意中国妇女的缠足是以身殉美，斥之为以身殉丑。其实这周作人也的确顽固，这在人家本人算得是美，而在观者因为态度不同，你自认为是丑罢了，美丑实际并无差异，凡是自虐者，在起自身均属以身殉美，在别人也许就属于以身殉丑了。记得以前有小说写中国人看西方妇女很为不屑，笑其为大脚女人；若是反过来，人家外国人看中国女人的缠足，也许要显出同情和怜悯来了。所以美丑观对人是不尽相同的，原因是几乎所有凡俗之人都有着臭美的毛病。
中国人是最善于蔑视对方抬高自己的。一个丰胸的女人会讥笑瘪胸女人为“马来鸡”，而一个纤瘦的女人会讥笑丰满的女人为“肥猪”。你看，这都是专挑别人的症结，突出自己的优势。中国的现世有很多庸官，成天也做不成什么事，看了人家爱做事的犯错误被调查了，就会自鸣得意：“看你小子多能耐，好大喜功，急功近利，最后还不是这下场。”的确，这些人平时比本事比不过别人，但在关键时刻却总能自保。以不犯错误来掩盖自己的无能，这倒是一种聪明的愚蠢。反过来，有些“功勋卓著”、形象工程一大堆的所谓能人们，往往却和贪污腐化挂了钩，到了锒铛入狱之时还自命不凡，甚至扬言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这一片地球除了他谁也玩不转。以小聪明掩盖自己的贪婪堕落，这又是一种愚蠢的聪明。这两种人也许平时还都互相瞧不起，因为他们都臭美，一种人认为自己正直，不追求名利，一种人认为自己有为，为人民办了实事。却不知都属裹脚一类，所谓裹足不前，他们都只认识了自身的长处，见不了短处，那还能走多远呢？
周作人这话给我的第二个收获，乃是让我明白了中国到底有多落后。别的却不说，就说这束腰的时尚吧。人家西方妇女早在上个世纪之初就时兴束腰了，而在中国却只是现在的风尚；在中国妇女现今风行束腰的时尚时，西方的妇女又已经开始追求有肌肉感的野性了。这样地算来，中国比西方差了一百年的进化历程。但是中国的妇女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这是时尚的创举，而且还乐此不疲，“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直到能被风吹得飘起来为止。其实，人家妇女追求男人所能接受的美，这也是常情。周作人没有否定，我也不便批判，起码这种落后的时尚也能表现一种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的精神吧。只是隐隐有追人尾椎骨之感，心中觉得不快。
然而一些人追人之尾，闻人余臭的德行却是真的令人欲钻地缝了。先说这神五神六的事吧，一名报道这令民族扬眉吐气的壮举的主持人竟然硬是数出了多少个“第一次”来，而对航天事业有了解的人听着总不顺耳，杨利伟这些人虽然作为民族英雄值得颂扬，神五神六的升天运行也值得振奋，但毕竟都是涉人后尘，杨利伟绝对不敢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地球的一大步”吧。还有一些地方政府，总喜欢搞这样节那样节，比如梨花节、桃花节、玉米节、橘柑节什么的，可惜都见不到什么节日的气氛，最多不过是几个想捞名头的角色好借机得点功绩，而且这招数也不是他们的智慧，都是依样画葫芦，跟人家学的，所以也就弄得不伦不类。当他们在电视里看见人家水果节大车小车的水果用来砸人的情景时，他们也许都还不明白，什么叫节吧。
我现在明白周作人为什么要喜欢天足了，因为那是自然的，不加人为的摧残的人体美。缠足也罢，束腰也罢，都不是最自然的美，因而也少了太多的魅力。但中国人就不太喜欢自然，偏偏要多一些做作，多一些自欺欺人，那臭美的德行简直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