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李莫愁形象探析

潘国森先生在论及金庸新武侠小说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在纷繁浩瀚的文学世界里，有一块净土，当人们踏上这块净土时，心明气息，忘却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忘却了身边的繁心琐事，全身心地投入到净土中，与净土共呼吸、同生存，这就是金庸的武侠小说”。著名的“金学”研究专家冯其庸则认为：“金庸是当代第一流的大小说家。他的出现，是中国小说史上的奇峰突起；他的作品，将永远是我们民族的一份精神财富。”这两位先生的评语典型地体现了国人对金庸小说的认可和赞誉。
金庸武侠小说的最大特点就是“雅俗共赏”。他的读者上至总理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这正如陈墨先生所说的那样：“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无论是在香港、台湾、中国大陆，或是在东亚、西欧、南洋、北美——都有人知道金庸这个名字，都有金庸的武侠小说作品在流传，都有无数的金庸迷。不仅仅是海外的读者，不仅仅是青少年，不仅仅是俗世中的男女，而且有中老年，有雅士，有高人，有教授、学者和政治家，有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学富五车的大方之家。”金庸武侠小说之所以如此受读者的欢迎，是因为他的小说故事情节曲折、精彩，他的叙事技巧和方法独特、高超、灵活多变，他的叙事结构庞大、完整、严谨而又洒脱……最重要的是他塑造了一系列真实生动、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黄蓉，《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赵敏，《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任盈盈，《碧血剑》中的袁承志、温青青……还有让人忘不了的是《神雕侠侣》中丧心病狂、人性尽失、令人既恨又怜的李莫愁。在这些人物身上都纠葛着复杂的爱恨情仇。古有明训：“爱之欲其生，恶其欲其死”。人与人之间的情爱可以天长地久，也可以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五蕴皆空，甚至因爱成仇。金庸小说中所刻画的情爱图景中就有很多是因爱生恨，进而不惜牺牲自己或别人的生命来复仇的，《神雕侠侣》中的李莫愁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

一、红尘自有痴情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元·元好问《摸鱼儿·雁邱词》
《神雕侠侣》是金庸先生一部别开生面的“言情”武侠小说，所谓言情武侠是以情为主，在武侠的外表下包裹着情的内核。书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风流冤家们为情颠倒，为情历劫，谱写着一段又一段感人肺腑的“痴情”故事。此书给我印象最深、让我最欣赏的女子，不是貌若天仙的小龙女，也不是机智聪明的黄蓉，更非聪慧妩媚娇柔万分的程英、陆无双，而是赤练仙子李莫愁——一个为情所困、为情所误、因情而苦的女魔头。
莫愁一个非常别致的名字，从字面上讲应该是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但无论如何，李莫愁的名字和她自身的状况名不符实。她的愁绪忧伤似江水之倾倒，如海宇之无际。愁绪淹没了她，使她看不到愁绪的边缘、迷津的彼岸。她在愁绪忧伤中挣扎、“争渡”，却始终无用。她没有渡到“彼岸”，甚至连“此岸”也回不来了，她最终沉溺在无穷的“波涛”中，化为一捧灰烬，怀着对世间的“情”与“恨”离开了人世。这一切只源于一个字——“情”，人间有了情，就有了离离合合，离离合合中又滋生了愁。情是何物？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当一个人情动之际，行为上的变化却是明显可见的，人格上的种种特性也因此表露无遗。
作为读者，我们为郭靖黄蓉几经波折终结合而欣喜，为杨过小龙女的“十六年之执着”而感到钦佩、感动，但我们却往往忽略了一个对爱情更执着更痴情的人——李莫愁。在某种程度上，李莫愁对爱情的执着更胜于小龙女。俗话说得好：爱之深，恨之切。十年岁月，十年伤情，李莫愁对陆展元的“负心之恨”、何沅君的“夺郎之仇”并没有减少半分，虽然陆展元夫妻在三年前死了，但她还是要杀死他兄弟一家来发泄。而最终结果呢？我们却发现：一条昔日的丝巾，竟让这个历经十年憔悴、十年凄苦、十年苦等、十年煎熬、曾为一个“沅”字毁舟杀人的女魔头，柔情百转，不但没有杀陆无双，还收她为徒弟，教她武功……这是为什么呢？是她心性转变不忍下手了，还是想继续折磨陆无双来发泄心中的“恨”呢？我想都不是。李莫愁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她是不会因为心性转变而不忍下手的。其实，李莫愁是在陆无双的身上寄托了她对陆展元的思念和爱意。这正体现了李莫愁对“爱情”的执着与痴情，也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和矛盾。
李莫愁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她本性纯洁善良、敢爱敢恨、敢做敢当。虽然她的行为残忍无情，但若论个性，她的耿直、专情却让我们感动；虽然江湖上的人都称她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在她的人性深处，仍带有天生的未泯灭的“善性”。她一生之中只爱一个男子，遭受巨大的感情创伤而不改其初衷，这里面有一种唯美的价值观在引导着她。她是个率真的女子，听情歌而落泪，闻悲曲而哀伤，有哭有笑，这说明她内心坦荡。她不是那种纯粹为生存而活着的人，她的人生价值就在于一个“真”字和一个“痴”字。还记得她与陆展元定情的那块手帕吗？手绢上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和浓绿的叶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发黄，可在她心里，那山茶花却依然如当年一般的鲜艳。在绝情谷中，她身中情花之毒，纵然是纵入火海声若游丝之时，她也舍不得丢掉手绢，而是选择与手绢、爱情一起化作灰烬，飘浮于天际。
红尘自有“痴情”者。李莫愁的痴成就了她的性格，也毁了她一生。在佛家看来，她的痴是“障”，为痴而造下的血性是“业”，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最终成为“孽”。人间的真爱都是不可自拔的，能够自拔的，从容来去的爱情，还是真爱吗？李莫愁是一个集“痴、狂”于一身的女子，爱而不得之后就注定了一生无法解脱，除非死亡。唯物主义者认为，死亡是对人生的一切解脱。然而这个本可以做“贤妻良母”的女子，因为一个喜欢的男人的移情别恋而焚于烈火之中，原来爱是连死亡也看不透的。最后她唱着那首凄厉的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气若游丝，慢慢而绝……

二、性情与个性

金庸小说人物的妙处，远不止是“性格突出”那么简单，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