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是从童年开始的。对童年的回忆和童年本身有着巨大的不同，思绪在这里扮演着一个使者的角色。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这样说的，某一刻，当你双手支腮凝视着窗外那根本看不到的景物时，你的思绪会瞬间超越光速，飞回到遥远过去的某一天，你看到一个欢蹦乱跳的小小的自己静静站在那里，你的思绪和他融为一体，你回到了过去。
那不是你的童年，只是你记忆中的童年。那个你是一个混合体，混合着童年世界里真实的你，和现实世界内心充满迷惑的你。
回到过去，再一步一步走回来，便会找到一切的根源。
二
我想表述一个近乎恶的问题，当我第一次从自己的内心发现它的存在时，我充满了恐惧；可我很快就迷上了它，并且渐渐感觉到它那无穷无尽的力量。
你发现过沉沦也是一种力量吗？我知道它是。五岁时，我曾从一只小蛙身上撕下一只跳动的腿，有一阵子我想，那只小蛙除了痛苦是否还会有一种屈辱感。你敢说，有时，这不会变成一种力量吗？
我发现了许多扭曲的力量，它们趋向于恶，却无比真实。
真实有时和残酷是密不可分的，又往往和美势不两立。
如果你允许自己细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它们之间的那种对立是多么无情。不是吗，我们都在逃避真实，而刻意把这世界粉刷得极其完美？这一种对美的追求让我们继续存在，即使这不过是雕刻涂抹出来的，是为了掩盖那光洁表面背后的粗糙和坚硬。
在我的脉博还在有力地跳动时，我却感觉到一种毁灭的力量。我把美从自己的内心抛得远远的，它让我厌烦透了。
如果在我离开时，别人对着我的坟墓唾弃道，这是一个丑陋的疯子。那么，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过一个我，而不仅仅是一个戴着假面的幻影。
三
也许你只是被这个题目吸引进来的，这至少证明恶已经开始拨动你的某一根心弦。继续细心聆听，你就会把这世界剥离，惊讶地发现原来竟可以存在一个这样的世界。
请你沉默，什么都不要否认。首先，我也会被这样的题目吸引的。这很像自我解嘲，根本不是！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很邪恶了，只不过那时周围的人被我表面的傻傻笨笨所迷惑，他们会说，这个小孩真乖，我的一生就是从做一个乖小孩开始的。下面我就要给你讲一点我的故事了，记住，你已经失去了扔第一块石头的权力，嘿嘿！那正是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最初用意。
四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爷爷是高高瘦瘦的，有一点轻微的驼背。小时候他最疼的就是我，整天把我抱在怀里，顶在头上，这是别人对我说的。爷爷死的时候，躺在院子里的一块木板上，据说人是不能死在屋里的，鬼才知道为什么，爸爸把我们兄弟几个拉到爷爷面前，让他看上我们最后一眼。
我不明白，最后一眼对于这个仍留恋的世界能够意味着什么，不过是涸辙里最后的一口喘息。
爷爷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气味，仿佛一条咸带鱼躺在案板上，身上泛着白，僵硬在那里。最后一眼，那大概的意思是这家伙就要死了，可是要让别人和他自己知道，他的血脉还活着还可以延续下去，那他就没有完全死掉。可我和爷爷不是蚯蚓的头和屁股的关系，甚至我的身体里根本没有流着爷爷的血。他一死，他的血脉也就此完蛋了。如果血缘关系中生的欢乐最后一定要变成死的悲哀，那么这种混蛋关系又究竟有什么用？人不可避免地走进一种诅咒里，却乐此不疲。
所以我选择一个人，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圣洁，一个人肮脏。不需要别人分享我的欢乐，也不用别人分担我的痛苦。就让别人认为我是个怪物好了。
五
说真的，我讨厌这该死的世界。
我也说不清自己的这种憎恨从何而来，也许是很小的时候，从憎恨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一个人如果不是憎恨自己，又怎么能够去憎恨这个世界呢。
爷爷被葬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坟营地里，棺材下到坑的那一刻，就像他那颀长的身躯一样，突然响起了一片高大的哭嚎声，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一棵低矮的柳树后面半藏着一个小姑娘，在偷偷地抿着嘴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她一定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证明这种感觉纯粹是胡扯，她从未在我一生的什么关键时刻再出现过。
正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妈妈适时地把我的头按了下来，并附在我的耳朵边很快地说，傻孩子，快哭。我则努力歪着头想再瞅一眼那躲躲藏藏的小姑娘，她却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心里在疑惑，这小丫头究竟在偷笑什么呢？那时我还不知道一个人死了会有很多人在偷着笑，不过只是在心里偷着笑。为什么人们不把他们的心里话说出来呢，他们本就应该说，是呀！他（她）死了，我真高兴。来，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爷爷死后，我便代替了他的位置睡在了奶奶的那铺小炕上。如果只从字面意思上来看，我还可以说得更暧昧一点，比如我可以这样说：我便代替了他的位置和奶奶睡在那铺小炕上，这样便会有人读出某种乱伦的意味在里面。可那年我只有六岁，俄狄浦斯早已尸骨无存了，我也是许多年后才听到那倍受争议的心理学家的大名的，况且这和我心里最初的目标也是完全不相符的。
六
《荀子·非十二子》这样说：“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是它嚣、魏牟也。”
那么，单纯的恶与禽兽行又有什么关联呢，一个人的一生是在善与恶之间摇摆，还是人把所有利已者都冠以一个“美”名呢？
那行诗句这样说：人生总是草草写就，未经仔细修订。那么我们至今活过的过去，是否经过仔细的修订？如果让我们重新再来一次，我们会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吗？这和苏格拉底所说的“未经审验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从一反一正两面提出人生的荒谬，而这种荒谬的人生，让我今天来看一眼自己的过去，我会对自己说，你的内心充满了恶。
一个我和另一个我面对面站着，正像情人的眼睛，从对方那里发现真正的自我。如果我愿意选择，我不是可以追求一种纯正的恶，一种没有遮挡的无拘无束以我为中心的世界吗？在这个意义上，所有一神教至高无上的神，都是至恶的化身。
而禽兽行和人类道德范畴内的恶有着很大的不同。
华佗模仿禽兽而做“五禽戏”，刘伶醉酒裸行，犬儒学派主张像狗一样生活，人类把各种各样的禽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