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辰在一个烟雨迷蒙的天气里遇到了雪芙和她的妹妹雪蓉。雪芙那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衫和一条蓝色的裙子，在雨中发抖，一句话也不说。雪芙的妹妹雪蓉则是一身紫衣，到处乞讨。
看长相就知道，她们俩是双胞胎。
她们告诉凌明辰，她们两个是从小就在戏班里长大的，没爹没娘，也没姓。雪芙和雪蓉这两个名字是班主给的，她们便背着这个名字二十一年。
从小她们就吃苦，唱错一个字便要挨打、挨骂。班主是不管投井、上吊、割腕的，如果死了，班主要向父母讨钱。她们盼着成角，盼了二十一年。到最后，没有成角还挨了不少打。
五天前她们逃出戏班子，一分银两也没带，只好上街乞讨。好在，凌明辰接济了她们。凌明辰让她们住进阔大的宅院里，有吃有喝，丰衣足食。
凌明辰说，他父母双亲都爱听戏，经常请全京城最大的戏班来唱戏。“是亮程戏班吗？”雪蓉问。凌明辰点点头，问雪蓉：“蓉儿怎么知道的？”雪蓉嘿嘿一笑，调皮地说：“因为我和姐姐就在亮程戏班呀！”
凌明辰开怀一笑，“哈，我竟然忘了！下个月请你们看戏！”
一个月说快不快，数慢不慢地过去了。一个月里，在外人看来，大大咧咧、活泼开朗的雪蓉是主角，默默无闻、少言寡语的雪芙是配角；可真正的主配角只有戏里的人——雪蓉自己清楚。
是的，她们都爱上了凌明辰。是的，雪芙是主角，雪蓉是配角。
其实在这之前，雪蓉也认为自己是主角。
但自从凌明辰只给了雪芙一件白纱衣后雪蓉就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主角。雪芙从此日日穿着那白纱衣。雪蓉平时和凌明辰说说笑笑，可还是只有雪蓉自己明白，凌明辰对雪芙的爱是真正的爱，对自己的爱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雪蓉生气，独自买了件和雪芙一模一样的白纱衣。
戏班来了。凌明辰点了个《霸王别姬》，他最喜欢听这个。凌明辰还问雪芙和雪蓉要听什么，雪芙微笑摇头，雪蓉拿过戏单点这点那。
台上的花旦唱了半句，突然忘词了，雪芙就接着花旦的往下唱。雪蓉想：这个花旦很紧张，一唱就忘，恐怕回去要挨板子啦。想着想着，一时间竟不自觉咯咯乐了起来。
雪芙接着花旦唱一次两次还可以，没人知道，唱的次数多了就难免不被人发现了。
“大家快抓她，她是一个半月前逃出去的丫头！”有人喊，那人听见了雪芙的声音，雪芙十分勤奋，从儿时开始，就每天清早洗漱后在戏院后的山坡上练嗓子，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适应，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久司空见惯了。
听到这句，除了台上唱戏的角们和看戏的班主，戏班里的人都立刻起身去找雪芙。雪芙心里害怕，忙钻到凌明辰椅子下，露出一个头，被凌明辰挡住。
凌家大大小小有四百多口，一起在宅院里听戏，这么大的宅院也被堵得密密麻麻，十分拥挤。加上凌明辰又再中间，雪芙再一蹲下，就很难发现雪芙了。
雪蓉见状，也忙蹲到凌明辰椅子旁，遮挡住雪芙。仆人是只能在主子身旁听戏的，没有椅子。桌子和凌明辰一起挡住雪芙和雪蓉，使得她们难以被人发现。
戏班的人在后半出戏的时间找雪芙。戏末，不少人散场，庭院里的人群稀疏了。
“蓉儿，你怪姐姐吗？”雪芙盯着雪蓉，问。“姐姐与蓉儿本是姐妹，怎能在紧急时刻丢下姐姐？”雪蓉看着雪芙，答。
这话雪蓉是真心的。
“这儿，她们姐妹俩在这儿！”一个人喊。听到喊声，雪芙的手心出了汗；凌明辰的腿紧紧地挡着椅子；雪蓉心里一疼。
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二人从椅子下和椅子旁走出来。
“娘，出钱留给儿一个吧。”凌明辰移到嫡母王氏身边。“好。”王氏开口。“班主，这是赎身钱，我们要赎一个丫头回来。”王氏递给班主一大包袱银子。班主闭上眼，点点头。
凌明辰递给雪蓉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班主回去。雪蓉的心像是被刀捅了一下，鲜血像瀑布一样涌出来。
雪芙将这一幕全部看在眼里，抢先向前一步：“小女走，甘愿受罚。”凌明辰回头狠狠的瞪了雪蓉一眼，转头朝雪芙喊：“雪芙——”雪芙对班主说：“临走之前请允小女与小妹说几句道别话。”班主点头，表情、心思凝重。
雪芙转身走到雪蓉身旁，轻抚雪蓉发丝，说：“姐姐走了，蓉儿乖乖听话，给姐姐传信。”雪蓉眼角流下泪珠，握住雪芙的手：“蓉儿知道。”
雪芙回头要走时眼睛瞥向凌明辰，擦肩而过时快速轻道：“蓉儿对你有意我并非看不出，我走后你好生待她。”语气透着不舍和悲伤，还有一丝冷厉，语毕，人已经与凌明辰相隔一步。“等等！”凌明辰伸手拉住雪芙，雪芙回头看向凌明辰。
“这是……给你的……”凌明辰结结巴巴地说。不知从哪拿出一件一尘不染的白纱衣，和雪芙现在身上的一模一样。“……谢谢。”雪芙接过白纱衣，转头就走。
凌明辰没看到雪芙眼角的泪。
小雨蒙蒙，下个不停，有时会偶尔变大，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雪芙走了。
一年后。凌明辰与雪蓉迎来大婚之日。
“一拜天地！”二人向前拜。“二拜高堂！”二人转身向凌明辰父母拜。“夫妻对拜！”二人相互对拜，拜完后，只听一声洪亮的“送入洞房！”。雪蓉鼻梁一酸，眼角流下一股泪。
雪蓉和凌明辰进屋后，凌明辰独自一人走向酒桌，没有来掀雪蓉盖头，自然不能看到雪蓉脸颊上的泪。凌明辰喝的烂醉如泥，倒在酒桌，迟迟不来洞房掀雪蓉的盖头。
两行泪痕皆已干透，不见痕迹。
雪蓉独自揭下盖头，把手中已经捏出褶皱的家书拆开。
雪蓉略识几个字，却没有雪芙看得书多。雪芙比雪蓉好学。
信上写着短短的几个闺阁小字：姐姐我成角了，吃穿不愁了，以后还要坚持清晨练嗓子。
雪蓉自嘲地笑笑，姐姐就是怎么勤奋。是自己当初不走，虽然雪芙比自己先走一步，却也不是追不上啊。唉，到头来是自己自作多情，受伤的也只能是自己。那天的《霸王别姬》真是应了那天的景和那天的事啊。
雪蓉看向窗外，细雨蒙蒙，一会儿雨又下大，哗哗啦啦下个不停。既和遇见凌明辰那天一样，又与姐姐回去的那天一样。
雪蓉没注意到站在门缝外透看的凌明辰。
此时此刻，雪芙在戏院里自己的房间，穿着白纱衣，独自弹着琵琶，唱着分别那天凌明辰点的《霸王别姬》。歌声婉转凄凉。